Melamine.

周吹。

【忘羡】夜尽天明

东陵帝青:

大汪叽×小羡羡


灵感来自 @九条轮 太太的图


夷陵的冬春很冷。


过午时又下起了雪,在地面上积了薄薄一层。天色阴沉,寒风砭骨,霜打的叶子半死不活地吊在风里,枝头栖着几只生无可恋的乌鸦,被冻得连叫都不愿意叫了。


天气太冷,没什么人愿意出来闲逛。长街空荡寂寥,两旁铺子都掩着门,沿街只有卖茶水点心的小贩还在露天里做生意。炉灶上开水沸腾,揭开锅盖便扑出一团白茫茫的蒸汽,几处摊子连在一起,看上去倒像是白雾遮了半条街。


 


“劳驾。请问此地是何处?驻守在此的是哪一世家?”


 


水汽散去,露出隐没在雾中一张霜雪清明的俊脸来。男人身量修长,背负一剑一琴,鸦鬓雪肤,头戴卷云纹抹额,眸色较常人更淡些,睫毛上落了一层轻霜,白衣白靴,整个人仿佛是从冰天雪地里走出来的,翩然若谪仙降世,清冷得几乎没有一丝人气。


老板从未见过俊得如此脱俗的男人,一时间眼都直了,结巴道:“夷、夷陵……世家什么的我不、不太懂,可能是姓江吧?这位公子不、不是本地人吧……”


听到“夷陵”两个字时,白衣男子的眼睫飞快却不明显地震了一下,一滴凝结在睫毛上的小水珠倏地落了下来。


他低声道了“多谢”,冷淡有礼地朝老板微微颔首,转身离去。


老板盯着那远去的挺拔背影看了许久,这才拍拍胸口,像被冻僵又活过来似的呼出一口热气:“日哟,这是哪路大仙下凡了?”


 


前一刻他还身在姑苏云深不知处,可转眼间却不知为何落入了这夷陵小镇中。蓝忘机心中疑惑,直觉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,却分辨不出端倪。此处无凶煞死气,想来应不是幻境,而且这条长街隐隐有些眼熟,倒像是个梦境。


他既不知此境从何而来,又不知何时可破,心内却不怎么着急,只是沿着街慢慢走。既是夷陵,少不得那个人也会在这里。


 


蓝忘机转过街角,恰好一群小乞儿咋咋呼呼地从对面跑过来,两方差点撞个正着。小孩儿们见他衣冠楚楚,生怕弄脏了他的衣服要遭人呵斥追打,吓得猛地刹住脚,一个个掉毛鹌鹑似地缩着脖子,哆嗦着谁也不敢上前。


蓝忘机侧身一让,无声地示意他们先走,有个小孩抬头畏畏缩缩地看了他一眼,小声对同伴说了声“走”,一帮小崽子呼啸着从他腿边卷过,嗷嗷欢叫着扑向一处刚收摊的水果摊子。地上有不少摊贩丢掉不要的烂水果,被五六个小孩子捡拾起来,也不管天寒地冻干不干净,饿红了眼似的抓起来就往嘴里塞。


这年头流浪儿不少见,凡人中多得是家里遭灾父母双亡的半大孩子。手不能提肩不能挑,没人肯给他们一口饭吃,便只好以流浪乞讨为生。


蓝忘机心里突然“咯噔”一下。


玄门世家门第高贵、家财丰厚,绝少有类似情形,但那个人的身世在修真界早已不算秘密。


——云梦江氏家仆之子,父母双双战死,幸蒙江家家主江枫眠收留,将他从夷陵带回莲花坞,抚养成人。


像被什么狠狠地蛰了一下,蓝忘机猛地回身,盯着那衣衫破烂、专心跪在地上吃果皮的小流浪儿,心跳得仿佛要撞破肋骨,血液鼓噪冲得耳膜嗡嗡作响。等蓝忘机有所察觉时,他的脚步已经不受控制地向那个方向走了几步。


说出去怕是要吓死人,一代名士含光君,头一次知道腿肚子转筋是什么滋味。


 


他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,没急着上前,先在摊子上买了两个热腾腾的包子,用纸包着拿在手里,烫得掌心发红也浑然不觉。白靴踩过积雪,发出咯吱咯吱的细小声音,那小孩吃的十分投入,连蓝忘机在他身边停下来都没能换得他多看一眼。


“魏婴……”


蓝忘机一开口嗓子就差点劈了,嗓音里仿佛浸了一把冰雪,凉彻心尖肺腑,连带着吐出的每个音节都裹着一股说不出的孤寒。


他还记得自己的名字里有个“婴”字,听见有人叫他便抬起了头。这一抬头,露出一张冻得发红皲裂的面孔。可眉眼弯弯,唇角上翘,却是一副笑脸。


他看过来的时候,蓝忘机甚至感觉周遭一瞬间静了。


不是局中人,不知道这一眼的动魄惊心。


 


蓝忘机撩起雪白衣角,毫不在意地在他面前蹲下来,心有千言万语,却只是默不作声地将手中的包子递到他面前。


魏婴愣愣地看着他。


雪还在下,雪片不断地落在他的肩头发梢,蓝忘机却保持着单膝点地的姿势一动不动,面容雪白,如同一尊俊美沉默的玉像。


良久,他才从难平的心绪中抽离出来,淡淡道:“趁热吃,一会儿就凉了。”


一双冰凉的、发着抖的小手从他手里将包子接过去,魏婴看看包子又看看他,见他没有反悔的意思,立刻跟饿死鬼投胎一样狼吞虎咽起来。那个急切劲儿看得蓝忘机有点担心,试探着伸出手去,在他细瘦突兀的后背上轻轻抚了一下:“不要噎着。”


他知道常年流浪的孩子多少都有点野性,对陌生人格外敏感警惕,所以分寸拿捏得极为克制。可魏婴还是被吓着了,脊背上一层薄薄的肌肉刹那紧绷,没咽下去的一口饭卡在嗓子眼里——果然噎着了。


蓝忘机把他拉过来拍背顺气,那么不染纤尘、神仙似的人,几乎把脏兮兮的孩子整个拢进怀里,脸上却没有半点嫌恶之色,反而像是对待什么稀世奇珍。路边不少人难捺好奇地往他们这边瞅,蓝忘机也不去理会,等魏婴吃掉了两个包子,才对他说:“我认得你,愿意跟我走吗?”


小时候的魏婴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,纵有防人之心,也早被两个包子消解得差不多了。他点点头,蓝忘机便把他抱了起来。


魏婴一下子慌了。他身上不是灰就是土,平时碰别人一下都要被骂很久,这个男人穿了一身白,抱着他不知道要脏成什么样子。他便用力去推蓝忘机的手臂,着急道:“脏!脏!你放我下来吧!”


抱着他的人充耳不闻,一只修长温热的手搭上他的后脑,不轻不重地揉了揉,袖底一脉清冷檀香随着他的动作散逸开,和着湿润雪气,泠泠地沁人心脾,让他一下子安静下来。


那人开口时胸腔也跟着微微震动,贴着他的半边手臂,语气比雪落在枝头更温柔:“乖一点,不要乱动。”


 


蓝忘机走进一家客栈,店小二见他容貌气度不凡,料想是哪位大家公子,态度十分热络,待看清他怀里的孩子时,神色立刻古怪起来,听他说开一间客房时还再三确认:“这位公子,您只要一间房?不要别的了?”


“劳驾送一桶热水上楼,”蓝忘机随他进屋,将魏婴放在矮凳上坐好,从怀里钱袋摸出几块碎银递给伙计,又道,“晚饭早些备下,另请后厨烧一碗姜汤。多谢了。”


伙计收了银子立马不再多嘴,忙下楼去准备。蓝忘机回身嘱咐魏婴:“你先在这里歇息,我去去便回。不要乱走,记住了?”


魏婴点头如捣蒜。蓝忘机给他倒了一盏热茶,便出门去了。


 


待热水送上楼,蓝忘机恰好也拎着个小包袱回来。一齐送上来的还有热腾腾的姜汤。蓝忘机从随身药囊中取出一枚疏风祛寒的丹药,怕魏婴年纪小受不住药性,只切了半枚用姜汤化开,让他趁热服下。又起身去将门合上,头也不回地说:“脱衣服,去洗澡。”


姜汤又烫味道又奇怪,魏婴皱着一张脸,喝不下去,便眼巴巴地瞅着蓝忘机。


 


蓝忘机从前相处的要么是十五六岁、动辄鸡飞狗跳的魏无羡,要么是威名赫赫、阴晴不定的夷陵老祖,无论哪个,都绝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他。可是此时此地没有魏无羡也没有夷陵老祖,只有一个九岁大、心智未开的魏婴,蓝忘机让他盯了一时半刻,半个“不”字都说不出来,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,亲自挽起袖子,把魏婴剥干净了抱进木桶里。


魏婴在外面冻得太久,又只穿单衣薄衫,身子冻得发青,半天都没暖过来,泡在热水里烫得嘶嘶吸气。蓝忘机自去净了手,端过桌上姜汤,吹凉了一勺一勺喂给他喝。魏婴扶着桶沿,只露出个脑袋和半截肩膀,脸被蒙蒙热气蒸得红扑扑的。因蓝忘机生性冷淡、不苟言笑,他有点怕,可心里又知道这个人对他好,况且从来没人像这样耐心地喂他吃什么东西,是以纵然不情不愿,还是拧着鼻子喝了碗姜汤,被那味道冲得在水里扑腾了好几个跟头。


魏婴自小流浪,除去夏天到河里游水摸鱼外,平时不怎么洗澡,也没人告诉他该怎么洗,蓝忘机见他只把木桶当成个池子,在里面游来游去地玩水,心中便晓得这些都要自己手把手地一一教过。他面上虽冷肃,实则耐心极好,否则当年蓝启仁也不会令他监理学中诸事,兼之此时面对的是魏婴,更多一分怜惜之意。给孩子洗澡本是个麻烦事,他手下动作却意外地轻柔细致。


魏婴瘦得皮包骨头,一看就是经常吃不饱饭营养不良,流浪儿的头发往往稀疏发黄,可蓝忘机手中的一把长发却黑如鸦羽,洗去尘灰污垢后柔顺地散在水面。蓝忘机给他洗了个脸,露出灰头土脸下的白净模样,方才还不觉得,此时再看,已隐隐有了几分日后翩然少年的影子。


“哥哥,你叫什么呀?你为什么认得我?你认不认得我爹娘?”魏婴拉着他的一根手指摇了摇,刚才还不大敢撒娇,现在却是不怕了。


蓝忘机让他在木桶里转了个身,拿布巾帮他擦背,缓声道:“我姓蓝,行二,与你……父母曾有一面之缘。”


魏婴十分机灵,立刻改口道:“蓝二哥哥,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?带去你家里吗?”


刹那间蓝忘机捏着布巾的手指仿佛被什么刺痛了,微微蜷了起来。


当年也曾有一个人站在灯火幢幢的夜色里,嘴角噙着森然冷笑,一字一句地问他:“跟你回姑苏?云深不知处?去那里干什么?”


 


多年流离辗转,原是世事一场大梦。


 


魏婴见他不做声,便识趣地不再开口。他以后可没这么好性,被江枫眠放养得无法无天,专长哪壶不开提哪壶,后来更是嚣张得恨不得横着走,谁能想到他人生中竟也有这么乖巧可人的时候。蓝忘机以沉默避开了话题,浸在水中布巾往他腰间探去,不知碰到了哪里,魏婴整个人猛地往后一缩,差点撞在桶上,嘶地倒抽了一口凉气。


“怎么了?”蓝忘机伸手就将他给捞了起来,“转身。”


魏婴有些不好意思,被蓝忘机强势地别开了手。不看还好,一看蓝忘机就忍不住皱眉:才九岁大的孩子,肋骨上横亘着一道三寸长的淤青,高高肿起,中间淤血凝滞已紫得发黑,其他地方如手臂、后背,前胸、大腿都有些深深浅浅的伤疤,有的是旧伤,有的痕迹尚新。魏婴受不了他这样注视,缩着身子往水里躲,连连道:“不痛了,早就不痛了。”


蓝忘机指尖轻触他肩上的旧疤痕,动作之轻,像是生怕弄疼了他一样:“怎么伤的?”


魏婴瞄了一眼,诚实地回答道:“忘了。”


蓝忘机挑眉看他,他便笑嘻嘻地讨好道:“蓝二哥哥,你别皱眉啦,真的不痛了。我以后一定跑得快一些,不会再被人打了。”


蓝忘机也不去戳穿他,从桶里捞出布巾继续替他擦洗身体:“身体发肤,受之父母,不敢毁伤……站好。”


魏婴听不懂,一脸茫然:“啊?”


蓝忘机道:“曾有个人对我说,男人一辈子总要受几次伤、留几个疤……”


魏婴点头:“说的有理。”


蓝忘机:“……你不要学他。”


 


顿了顿,蓝忘机才道:“人的身躯四肢是父母给予的,因此更需爱惜自身,不可轻易损伤。你年纪尚小,容易落下病根,以后要多加小心。”


魏婴虚心受教地点点头。


 


待沐浴后,蓝忘机将他从木桶里抱出来,擦干净水迹拿被子一裹,却不急着穿衣服,先拿伤药给他“活血化瘀”,把魏婴收拾得鬼哭狼嚎,让他知道了一回什么叫真正的“虚心受教”,这才收手,拿出小包袱里的一身新衣给他穿上。


魏婴天生好皮相,洗干净脸再穿上整洁衣裳,整个人便如脱胎换骨。只是还是瘦,脸颊都凹进去,腰身还没袍袖宽。他前不久刚吃了两个包子,没折腾多久又饿了。蓝忘机便唤伙计上来将残水木桶都收拾了,将提前预备下晚饭送过来。伙计起初见他抱个小乞儿进屋,此刻屋里却跟大变活人一样坐了个干净的小公子,不由得多看了几眼,笑道:“好俊俏的小公子。”


魏婴却不大搭理他。他以前也曾到这客栈门口讨口东西吃,这伙计黑着脸用扫把将他们撵得远远的,还连声咒骂,嫌他们肮脏晦气。


蓝忘机见他脸色微沉,虽不知是什么原因,却先遣走了伙计,倒了杯热茶给他,问道:“怎么了?”


魏婴信手一拢湿发,转头又是一张笑脸:“没事,饿了。”


 


不多时伙计端上饭菜,一半素菜一半辣菜。蓝忘机记得魏无羡嗜辣,顾及他年幼,便令酌量减去了一半辣椒,可即便如此魏婴还是只肯朝辣菜里伸筷子。也不知他多久没好好吃过一顿饭,吃相十分凶猛,又快又急,蓝忘机实在看不下去,轻咳了一声道:“细嚼慢咽,急食伤身。”


魏婴端着饭碗僵在半空,把嘴里东西都咽下去,这回倒是听懂了:“不抢就没饭吃,谁还管它伤不伤身。我习惯了,没事。”


“以后不会了,”蓝忘机给他添了点饭,“慢些吃。”


魏婴:“啊?”


“以后不会有人跟你抢了。”


蓝忘机淡淡地撂下一句话,不再多言,低头继续用餐。魏婴愣愣地看着他,突然间窝心得不行,吃饭速度到底是慢了下来。


 


待二人用过晚膳已近戌时,魏婴被蓝忘机早早打发上床去睡觉,他记得魏婴的外袍有几处不合身的地方,于是下楼向客栈老板娘借了针线,自行回来修补。


魏婴一觉醒来,屋内灯还亮着,蓝忘机坐在桌边,正就着烛光低头补衣。所谓灯下看美人,蓝忘机白玉般的侧脸映衬在昏黄烛火里,眼睫低垂,冷肃的棱角被悉数抹平,只剩全然的温柔俊美。魏婴睡得迷迷糊糊,看着那画一般的人,只觉得温暖又眷恋,不过脑子地张口便叫道:“阿娘!”


蓝忘机一抖,差点被针扎了手。


他放下手里的衣服,走到魏婴床边坐下。魏婴大约是还沉在梦里没醒过神来,抓着他的袖子急声问:“阿娘?我阿娘呢?”


蓝忘机反手扣住他手腕,抬指在他穴道上轻轻一弹:“魏婴!”


魏婴身体剧烈一震,低头看他的手,又看了看他的脸,长长地出了口气:“睡蒙了……对不住。”


蓝忘机替他撩开额前凌乱的碎发,温声安抚道:“不怕,睡吧。”


那双色如琉璃浅色眼睛注视着他,眼里仿佛盛着一盏温暖的烛火,魏婴迎着他的目光,突然冒出一个念头——


他道:“蓝二哥哥,你真好看。”


小孩子不懂宛转掩饰,想什么说什么,蓝忘机被他突如其来的直白赞美弄得一愣,随即便笑了。


唇角勾了一勾,真正忍俊不禁的那种笑法。


魏婴几乎像被人打了一闷棍,喃喃道:“笑起来……更好看……”


 


只可惜那抹笑意转瞬即逝,蓝忘机抬手在他眼皮上虚虚一拢,道:“早些睡,明日还要赶路。”


魏婴顺势在他掌心里蹭了蹭。


 


蓝忘机一直坐在那里,替他挡着灯光,直到魏婴沉沉地再度睡过去,他依然沉默如磐石般端坐不动。


一句轻得不能再轻的叹息落下来,沉沉地落入半梦半醒的虚无缥缈里。


“若你当时也这么听话……就好了……”


 


蓝忘机把改好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,放在魏婴枕边。蜡烛已燃去了半段,烛泪凝结如雾凇。


屋子里静悄悄的,只有床帐深处传来温软绵长的呼吸声。


蓝家人作息一贯精准,可今晚蓝忘机却毫无睡意。魏婴就躺在几步远的床上,他看着那张稚气未脱的面容,一眼一眼,想把每一笔都牢牢描在心里,就像他想把魏婴这些年失去的安稳疼爱在这短短半日之内,一件一件地都补回来。


他甚至想过,若此境不灭,便将魏婴带回云深不知处,亲手教养,让他好好地长大。


可他不敢。


怕一朝梦醒,只留他孤身一人再度颠沛流离,更怕贸然改变因果,数年之后再不能相逢。


蓝忘机说不清心底的悲意从何而来,便只好不眠不休地守着他,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催促着他,再多看一眼。


看一眼,就少一眼。


 


翌日清晨,蓝忘机带着魏婴来到云梦江氏仙府莲花坞,江枫眠听人通报是故人之子,放下吃了一半的早饭就迎了出来。魏婴酷肖其母,江枫眠一见之下便认定他是藏色散人之子。蓝忘机怕被他识破身份,来之前特地乔装改扮,摘去抹额,又将琴剑尽数隐去,只说自己曾蒙魏氏夫妇搭救,不忍见二人之子流落在外,故送来投奔云梦江氏。


江枫眠见他举止端方雅正,进退有度,实在不似个乡野出身的无名小卒。但他不愿坦诚身份,江枫眠亦不好强迫,两人你来我往,顺水推舟地糊弄过去便作罢。


 


路上蓝忘机已对他说了前因后果,魏婴知道他父亲出身云梦江氏,也答应他会安心留下。可此时一见蓝忘机行将离去,想起他对自己的种种,心中顿生不舍,脚步未动,眼圈却已先红了。


蓝忘机全副心神都系在他身上,从他认得魏无羡起,这人就一直在走一条“流血不流泪”的路。可此刻一见小魏婴要掉眼泪,不说方寸大乱,却是整个人都慌了。


他一袭白衣纤尘不染,毫不在意地便单膝落地放低了身段。魏婴拼命忍着眼中泪走向他,强撑出一个笑脸,朝他张开双手:“蓝二哥哥,再见啦。”


蓝忘机将他拥了个满怀。


他紧紧地抱住这个人,就像穿过重重光阴,抱住了自己深藏于心、最遥不可及的妄念。


那是他一生的求不得和难割舍,现世里的虚无缥缈,幻境里的唯一真实。


 


魏婴将头埋进他怀里,闷声问:“我还能再见你吗?”


蓝忘机侧头,在他耳际落下一吻,轻得就像一个意外,可他的所有情意——那些说出来或许都嫌沉重的思念和深不见底的渴望,多年不曾愈合的伤口、却奇迹般地被这一点轻飘飘的触碰填满了。


“山长水远,总会相见。”


魏婴说:“山长水远,我去找你。”


蓝忘机松开他,看着他蒙着水雾的眼睛,容色宁静,淡淡地道:“我等你。”


 


【尾声】


“忘机?”


他发现自己又回到了云深不知处,躺在静室床榻上,兄长站在床前,脸上是似曾相识的既难过又难言的表情。


蓝忘机想起身,甫一动周身便传来一阵剧痛。蓝曦臣忙按住他:“不要动,伤口裂开了。”


蓝忘机涩声问道:“兄长,究竟发生了何事?”


蓝曦臣让他问得一怔,惊讶道:“忘机,你……不记得了?”


蓝忘机缓缓摇头。


“前些天传来一个消息,”蓝曦臣说得郑重而迟缓,“你听到后,便不管不顾地冲去了乱葬岗,带回了一个小孩子。


“前一晚,你喝了一整坛天子笑,醉后闯进古室四处翻找,问我要笛子。可是古室里没有你要找的笛子。后来,你看到了从温氏那里收缴来的烙铁……”


他摇了摇头,似乎是不忍再说下去:“送你去医治时,门生不慎打翻了一瓶从乱葬岗带回来的药水,有几滴溅到了你身上,不知是否是受那药水影响,你昏睡不醒,睡了整整一天一夜。”


蓝忘机问:“什么药水?”


蓝曦臣从案桌上拿过一个毫不起眼的白瓷瓶递给他,瓶身上不知用什么颜料写着三个浅浅的小篆:“梦中欢”。


梦里不知身是客,一晌贪欢。


蓝忘机深吸一口气,似乎是疼极了,毫无血色的手指攥紧了那个瓶子。


蓝曦臣不欲打扰他休息,见他已醒来无碍,正要起身离去,突然被蓝忘机叫住:“兄长。”


他温声道:“何事?”


蓝忘机问:“前些天传回的那个消息,是什么?”


蓝曦臣闭了闭眼。


“上月世家围剿乱葬岗,夷陵老祖魏无羡战败,遭手下恶鬼反噬,身死魂消……尸骨无存。”


 


“咦,蓝湛,这玩意怎么在你这儿?”


可能是挖坟打洞的事干多了,魏无羡没事儿就爱在蓝忘机书房东翻西找。他从蓝忘机箱柜之中找到了一个白瓷药瓶,瓶子早就空了,蓝忘机却还将它妥善保管着。


再一看,居然有点眼熟。


蓝忘机从书页中抬起头,静静地看过来。


“这是原先温情在乱葬岗上配着玩的,”魏无羡一下一下地抛着瓶子,“不过做出来也没什么用,就只留了这么一瓶。你什么时候用了?效果如何?”


蓝忘机摇摇头。当时没有多余的药水可供分析,他也只能凭自己的经历和药水名称去揣测。这瓶药水有催眠造梦之效,人在其中,可以暂时忘却现世不可逃避之苦,见到现世不可再见之人。


梦中欢,客中身,幻中真。


 


魏无羡挑眉一笑:“你想不想知道它是干吗的?”


蓝忘机不置可否地望向他。


“这简单啊,”他凑到蓝忘机面前,“蓝二哥哥,你碰到这药水后,做梦梦见谁了?”


蓝忘机眼观鼻,鼻观心,看起来镇定如常:“你。”


“哈哈哈这就对了,”魏无羡乐得在他唇上亲了一口,“‘梦中欢’就是‘在梦中见到喜欢的人’,当初温情还说我这名起得像春药来着哈哈哈……”


蓝忘机忽然伸手按下他得意的脑袋,与他交换了一个绵长的亲吻。


 


新雪初霁,夜尽天明,梦醒时分。


而你仍在身旁。


       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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